紀秋在醫院住了幾天，高夜就在醫院陪了幾天。病房沒有家屬床，高夜在椅子上坐半夜，小護士催他走，他也不走。

等小護士回護士站了，他把房門從裏面鎖上。房間裏就只剩下他們兩人。

紀秋看著他笑：“沒事，你回去吧，我自己在這可以。”

高夜坐在那沒動。

紀秋往嘴裏塞零食吃，高夜給他買了一大包零食，瞞著護士偷偷帶進來的。他偷吃兩口，舒爽地瞇起眼：“那你在這，我們也沒事幹啊。”

“看著你。”

紀秋抱著零食轉身：“我有什麽好看的。”

這些天，紀秋都穿著病號服，還沒怎麽好好洗過澡，換身衣服。

他想起來，把零食放下，挑出一件自己的衣裳，命令高夜：“你轉過頭去。”

“幹什麽？”

“我要換衣服。”

高夜蹙眉，為什麽換衣服還要避著他。

高夜走過去，要幫他換。

紀秋抱著衣服後退：“你轉過去好不好呀？”

高夜無奈，只好轉過去。

紀秋窸窸窣窣在後面換衣服，之前也是，高夜幫他擦身，也只能擦後面，不能看他。

“為什麽躲我？”

紀秋微微嘆氣，看著自己碩大的肚子，臃腫的身材，他每天晚上都會因為身體的變化睡不好。

可是這些，他不想高夜知道，也不願意他看見。

“好啦。”

他換好衣服，要高夜轉過來：“現在就拜托你把我抱去浴室好嗎？”

“你要洗澡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現在不行。”

“我都臭死了。”

高夜想了一會：“那我幫你洗。”

“不行。”

高夜實在是不明白了，都說開了紀秋怎麽還一直避著他。

“抱我去吧。”紀秋撒嬌。

他張開手臂，等著高夜抱。

高夜只好臭著那張臉把他抱到浴室，又被紀秋死活推出來。男人貼著門聽裏面的動靜，不過是洗個澡，他比紀秋還緊張。

熱水澆著紀秋的臉，他閉上眼，不敢看磚墻上照出的影子。從孕中期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後，他就不敢照鏡子了。

他害怕看到一個畸形臃腫的身體，那一定很可怕。他厭惡自己，也討厭身體的變化。隨著身體變化而來的，還有一大堆“副作用”，比如胸開始發脹，小肚子偶爾一抽一抽地痛，皮膚變差了，頭發掉得很多……

小家夥生命力旺盛，拼命和他奪取著生存資源。它每壯大一分，紀秋就衰弱一分。直到它在肚子裏面生活不下去，分娩降生為止。

紀秋看了一些書，知道這是正常現象，但他仍然很怕，怕自己變成一個怪物，一個和顏真一樣的怪物。

“阿夜！”

高夜在外面及時應答：“在。”

“你進來。”

高夜說：“不是不喜歡我在嗎？”

紀秋道：“我害怕，你進來吧好不好？”

高夜連忙推開門進去，紀秋攏著一條浴巾坐在馬桶上。

房間裏熱氣騰騰，淋浴的水都沒關。

紀秋一看到他進來，就要起來。

高夜拿著條大毯子將他裹住。紀秋靠在他懷裏：“還是你給我洗吧。”

高夜心裏不安，吻他的頭發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我有點怕。”

高夜往下吻他的額頭：“別怕，我在這裏。”

“嗯。”

高夜把他抱起來，讓他靠著自己舒服一些。男人要脫他披著的浴巾，紀秋緊緊拽著。

“到現在了，你還不讓我看嗎？”

紀秋擔心地：“我很醜……”

高夜道：“你不醜。”

高夜看他不僅不醜，還變漂亮了許多。一個成熟的孕期Omega散發著的氣息，無比迷人。Alpha有幾次都控制不住，想一直要他。

紀秋又擔心：“我變胖了，變得很奇怪，你看到一定會嚇到的。”

高夜想了想：“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，我都喜歡。”

紀秋拉著浴巾：“那你看到，即使覺得醜，也不要和我說，不能嫌棄我。”

高夜點頭。

紀秋這才放下戒備，由著高夜將浴巾拿開，現出光裸臃腫的身體來。

紀秋自慚形穢地在他面前低著頭，過了好一會也不見高夜的反應。Alpha幽深的雙眸盯著他，看著他的樣子也很奇怪。

紀秋等了半天，懷疑地看向高夜：“真的很醜嗎？”

高夜喉嚨緊了緊，說：“我想吻你。”

紀秋臉一紅：“什麽？”

“紀秋，我想吻你，可以嗎？”

紀秋攏上浴巾，慌張地跑出來，心還在怦怦亂跳。他在說什麽啊！他這麽醜的樣子，他竟然還想吻。

高夜緊跟著出來，怕他著涼。紀秋已經躲到被子裏去了。

房間的氣氛過分熱了，高夜像發.情一樣不斷釋放著他的信息素。

高夜也不上前，房間裏靜下來，連燈都是昏暗的。紀秋躲在被子裏心慌意亂，知道高夜像一道陰影就守在這房間的某一處，而他卻不敢回頭看。

高夜臉上的表情也不自在，這信息素的味道太濃郁了，他不知道一向清洌的山露也會有這麽濃的氣味。

紀秋喃喃出聲：“王大夫不讓我和你在一起……”

高夜道：“嗯，我不過去。”

紀秋道：“你會不會難受？”

“不會。”

紀秋想了想：“其實我可以用手……”

高夜道：“沒事，我沒關系。”

“哦。”

兩人又沒話了。

過了一會，在紀秋快要忘了這事的時候，高夜忽然說：“你不醜，你不是一個奇怪的人，你只是美得很特殊的人。”

紀秋心裏驟暖：“謝謝你，阿夜。”

在醫院呆了十幾天，終於可以回家了。回家的時候，還是高夜把他抱上車的。紀秋掙紮著要下來松快松快，被他瞪了一眼。

小護士總算送走這倆大魔王了。

回家紀秋也自由了，他願意躺著就躺著，願意走走就走走。沒有小護士在後面耳提面命，他和高夜都松了一口氣。

他在沙發上吃小橘子，高夜在浴室把所有的床單被套，連同住院的衣服都扔洗衣機裏。客廳、廚房很久沒打掃了，高夜戴著手套到處收拾。他高大的身軀在房間裏走動，做起家務來也和他的性格一樣幹凈利落。

不一會就是窗明幾凈，飯香四溢。

有多久沒吃家裏做的飯了呀，高夜的廚藝也大有提高。紀秋趴在桌子上大快朵頤，吃得不亦樂乎。高夜控制著他的食量，只讓他吃一碗飯就收走了餐具。

紀秋耍賴：“我還沒吃飽呢！”

高夜捏捏他的臉：“不能吃了。”

紀秋甩開他的手：“可是我還是很餓怎麽辦？”

高夜收拾了餐桌，自己也跟著他不吃：“你乖一點，待會還可能有零食。”

“那我怎麽才算乖一點？”

高夜親了一下他的唇：“聽話。”

好吧，紀秋竭力忍著過盛的食欲，等到了晚上，高夜把所有事情都做完，陪他在沙發上看電視。

紀秋靠在他懷裏：“我的零食呢？”

高夜給他變出一袋話梅來，紀秋含一顆在嘴裏，酸得瞇起眼。

“哇，好爽。”

“別吃太多，胃不舒服。”

“好。”

紀秋吃一個，還給高夜塞一個。高夜吃著他手裏的，偶爾兩人還分享一顆話梅。

高夜道：“你要不要和我去一趟上城？”

紀秋敏感地警覺起來：“不去。”

高夜道：“我是一個軍人，結婚的手續要在那邊辦。”

紀秋隨口道：“那就再推遲一下好了。”

“為什麽不喜歡到上城去？”

紀秋低著頭：“沒什麽……”

“是因為顏真嗎？”

紀秋猛地擡起頭，高夜也知道顏真？！他也知道顏真的事嗎？

而高夜只是把他更緊地抱住了：“你不會像他一樣，我不會允許你像他一樣。”

高夜溫暖強大的臂膀像把他保護在羽翼之下，他聞著男人身上的味道，在他的懷抱裏，是那麽的安全。

觸碰過去是那樣的痛，想要揭開那層傷疤是那樣的可怕。紀秋從不想回憶過往，卻還是忍不住對高夜說：“我總是夢到他，夢到那間屋子，夢到那張床，他就躺在我身邊，他睡著了，滿身的血，血一點點往下流，流到了我身邊，我碰到他的身體，他的皮膚都是冷的……”

“你說他是不是怨我？怨我沒有救他？”

高夜抱著紀秋道：“不是，他只是做了他認為的正確的選擇而已。”

“可是我不原諒自己，我怎麽那麽笨！我明明知道他不開心，明明知道他很痛苦，我為什麽不帶他一起走？為什麽留他一個人在那邊……”

關於那個恐怖的晚上，紀秋其實一直都沒有走出來。他一直在內心責怪自己，怨恨自己，如果他早一點警覺，如果他再勇敢一點……

可是沒有如果了，走到最後，他和顏真，終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。

那個曾經陪伴他度過孤獨時光的同伴，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高夜說：“那不是你的錯，別再折磨自己了。”

紀秋搖頭：“不，我討厭那個地方，我再也不想回去了。”

高夜吻了吻他，安撫著他的情緒道：“曾經有個小孩怕黑，家裏很大，父親母親很長時間也不回來。才開始他躲在房間裏不出來，也不吃飯，妹妹在外面哭起來，到處找媽媽。他想，如果他都不強大起來，那妹妹怎麽辦呢？”

“後來呢？”

“後來，他就主動走出那間屋子，把妹妹拉起來，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飯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

“嗯，你也要自己走出來，我會在這裏等著你。”

紀秋有些感動，或許有一天，那些過往的那些傷痛，他也會靠著自己的力量克服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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